我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他看起来像是Alpha,身上却没有费洛蒙的气味,即便是Beta和使用了抑制剂的Omega都不会像他这样,身上什麽味道都没有。
我吃力地把他搬到我的雪橇上,拖著回到家。海森堡坐在门前迎接我,高高竖起耳朵,凑到陌生人身边嗅闻。我摸了摸牠灰黑色的毛皮,把陌生人搬到客厅的地板上,海森堡替我关了门,一面甩著尾巴一面走到我身边。
「看上去没有受伤⋯⋯」我喃喃自语,小心剥下他身上的衣服,以免冰雪融化后染溼的衣服让他的体温进一步下降,「是冻僵了吧。」
我点燃壁炉中的柴火,脱下身上的大衣。他冰冷的躯体让我有些担心,我拍拍海森堡的背,让牠待在陌生人身边,之后便起身到浴室装了一桶热水,拿了几条浴巾。
等我回到客厅,海森堡在陌生人身边趴了下来,像是要温暖他的身体。我忍不住弯起唇,真是一点警觉心也没有。
「傻狗。」我低声说,跪在陌生人身边替他热敷僵硬的四肢,「希望你醒来的时候不要忘恩负义。」
他的身材很好,肌肉很结实,即便是在昏睡的状态下看上去也充满了力量。我低头打量他的下半身,明明生殖器也是Alpha的平均尺寸,怎麽没有成结的部位?难道是腺体出了问题的Beta?他能闻到费洛蒙的味道吗?他醒来的时候会不会尖叫著逃跑?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把陌生人的身体擦乾,包裹在厚厚的毯子裡,之后便领著海森堡进了厨房,准备煮点热汤。切下来的牛大骨我放了一根在海森堡的盘子裡,牠高高兴兴地抱著啃,尾巴一甩一甩地擦过我的脚踝。
「你说他到底是谁呢?为什麽会一个人躺在雪地裡?」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其他人类了,多年来早已习惯这样对著海森堡自言自语,虽然牠很聪明,但我没有天真到相信牠能听懂我说的话,「难不成是被人追杀的?还是哪裡逃出来的实验品?」
他们是不是在做人体实验?虽然这样他很可怜,但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安全的治疗方式⋯⋯
什麽东西摔在地上的声响,我转过身,就看见陌生人挣扎著起身,扶著沙发摇摇欲坠。
「你别起来啊!」我赶紧说,关上炉火跑到他身边,「你刚才都冻僵了,你需要休息。」
他锐利的双眼盯著我看,「这裡是哪裡?我身上的东西呢?」
「东西?你的东西都在那裡。」我指著地上一堆他的衣物,「很冷吧?我在煮汤,很快就好了。」
他摇摇头,按著自己的太阳穴,「你是谁?」
「我叫拉维希,这裡是我家。」
我伸手想扶著他到沙发上,被反射性地打开,力道大得让我吃痛出声。海森堡不知道什麽时候跑到了我身边,对著陌生人低吼,背部紧绷地拱起。
「别担心,我没事。」我蹲下身拍拍海森堡的背,对著陌生人叹了口气,「我没有恶意,只是担心你的身体状况。」
陌生人抿著唇,硬梆梆地说了句「抱歉」,撑著沙发的扶手把自己拉上座椅。
「你等我一下。」我对他笑笑,「汤很快就煮好了,你喝了会舒服一点。」
走了几步,我转过头迟疑地问他:「你有没有闻到什麽奇怪的味道?」
他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答案清楚写在脸上。
我忍不住咧起嘴,一面欢呼一面走回厨房。
他闻不到我的费洛蒙!
陌生人的名字叫卡洛斯,至少他是这麽说的,是不是假名我无从判断。他的警戒心特别强,看我喝了汤之后才愿意喝,任何一点响动都能让他整个人紧绷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是在找什麽吗?刚刚替他脱衣服的时候我并没有摸到什麽武器,但也许是来到这裡之前弄丢了,或是被谁拿走了。
「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出现的。」我捧著汤碗说:「我在外头捡柴火的时候在雪地上发现你,之后就把你带回来了。」
「你平时就那麽热心助人?」
我耸耸肩,「总不能放著你不管,你会冻死的。」
他眯起眼,像是想确认我的话是否出自于真心。我也没什麽好藏的,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嗤笑,移开了视线,继续认真喝他的汤。
虽然他有点难搞,但我不是很在意。
「你是哪裡人,卡洛斯?」
「你身上为什麽没有味道?」
「你是Alpha还是Beta?」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稍嫌用力地把汤碗放在茶几上,发出喀的一声。
「你很多话。」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我瞪大双眼,难不成他真的是实验体?从小在实验室长大,所以一点常识也没有?这样我是不是不该问他这些问题?会不会戳到他的痛处?
像是对我的走神感到不满,他双手环抱,死死盯著我看,「解释。」
作为客人他实在有点缺乏基本礼节。
「就是Alpha、Beta、Omega,人的三种生理性别?」
「哈?」他按按眉心,「我这是在做什麽梦?」
「没做梦,你才刚清醒。」我歪著头看他,「你⋯⋯连人类有三种生理性别都不知道?那你知道费洛蒙吗?腺体呢?」
他用诡异的眼神看著我,「费洛蒙?」
「性费洛蒙,用来吸引配偶。成年之后Alpha跟Omega会定期进入发情期,透过费洛蒙找到合适的对象。听说有些费洛蒙浓度比较高的Beta也可以标记人,不过目前世界上只有几个特例——」
「停。」他深深叹了口气,「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我搔搔头,「你要看我们小学健康教育的教材吗?」
他一脸被侮辱了的表情,像是要开口骂人,但他看了眼空掉的汤碗,再看了看周遭,最后只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麽难搞。
卡洛斯似乎不是实验体。
他对ABO三性缺乏最基本的常识,一面看教材一面露出见鬼的表情,但除此之外他就跟一般人一样,对我屋子裡的东西一点好奇心也没有,对海森堡也没什麽兴趣。
难不成是外星人?但外星人的身体构造跟人类如此相像的机率应该很低吧?或者他是来自另一个地球的人?
对于另一个地球的发现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两年前,听说有个物理研究院意外打通了和平行世界沟通的管道,原本研究院的院长想要暂时藏私,没想到他手下有个Alpha被引诱著洩漏了机密,导致技术外流到其他私人实验室,还被媒体听到了风声。
之后各方达成共识,暂时不对民众透漏更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资讯,因此除了内部人士,大多数人对于另一个世界都没有什麽了解,只知道对方的生活型态似乎和我们的世界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如果卡洛斯真的来自另一个地球,这是否代表他们那边的人在生理性别分化上与我们有所不同?那边的人类是否都没有腺体和费洛蒙?
「你是什麽?」
「啊?」
「三个性别,你是哪个?」
「Omega⋯⋯吧?」
他皱起眉——其实他的眉头就没放鬆过,所以应该说是他皱眉皱得更紧了。
「吧?」
「我的状况比较奇怪。」我说:「反正你闻不到我的费洛蒙,我是什麽也不重要。」
他挑起眉,看上去不是很相信我的话,但也没有开口反驳。
我在他的要求下替他多找了一些小学教材,他似乎对公民历史和生物学特别有兴趣。我撑著头看著他,观察他随著心情扭动的眉毛,还有手臂移动时肌肉线条的变化。
「你是地球人吗?」我忍不住问,「你的家乡性别是不是分法不一样?」
他诡异地顿了一下,「你就当我是外星人吧。」
「所以你们那边的人没有腺体?也没有费洛蒙?」
「没有。」
「那你们怎麽找对象的?」
「顺眼就好。」
「也没有生殖腔?」
他叹了口气,「你问这些做什麽?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
「好奇。」我说:「而且我不喜欢我的性别,想知道有什麽别的可能性。」
他的手指顿了一下,「去变性。」
「变性?」我磨蹭著下巴,「现在是有摘除腺体的手术,但是还有很多后遗症,费洛蒙浓度越高的人后遗症越强,高到一定的程度,医生通常就不愿意做手术。」
「像是你?」
我点点头。
他手指敲击著大腿。「你也会发情?」
「会啊,而且也快到了。」我把海森堡抱到腿上,摸了摸牠白色的肚子。牠扭著上身,前脚攀上我的手臂,「不过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处理,不会影响到你。」
「你确定我不会受你的费洛蒙影响?」
「你又没有费洛蒙的受器。」我说:「不然你早就逃跑了。」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但我没有解释。
「你接下来有什麽计画?回去你的——」我用手指比了对引号,「——星球吗?」
他叹口气,「也许。」
卡洛斯一时之间也无处可去,我告诉他在找到答案之前都欢迎他待在我家,他抿了抿唇,说他会提供劳动力作为报酬。
家裡的事情其实我自己忙得来,但如果拒绝他,我总觉得他会直接走出门,在冰天雪地中求生。
「好吧。」我比比厨房裡还没有洗的锅碗瓢盆,「那就交给你了。」
我以为他多少会有点不爽,但他意外乾脆地走进厨房,拉起衣袖。我闭上双眼,听著碗盘互相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和间歇的水流声,心脏渐渐安定下来。
感觉有点奇怪,但不是不好的奇怪。
睁开眼睛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睡著了,人平躺在沙发上,身上盖著我的大衣和卡洛斯的外套,海森堡在沙发边闻我的手指。
我讶异地坐起身,海森堡站起来走向餐桌,趴在坐著啃麵包的卡洛斯脚边。他一脸被人抓包的表情,动作一僵,之后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吃麵包。
「抱歉,我睡著了。」我看了看四周,原本堆在客厅的水盆和浴巾被收了起来,厨房和餐厅也都被收拾过,让我有点歉疚,「饿了吧,我准备点吃的,辛苦你了。」
他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视线却追著我一路到了厨房。我憋著笑,从橱柜中拿出食材,开始切起菜。
他的视线炙热得让我难以忽略,我对他挥了挥手。
「帮我一下?」我问,「这样也能早点吃晚餐。」
他耸耸肩,走进厨房,整个空间顿时感觉小了许多。我给他一篮马铃薯还有一个削皮刀,把半边的流理台让给他用。
跟另一个人碰撞肩膀的感觉很新鲜。
他的动作有点笨拙,皮削得坑坑疤疤,眉头因为专注而紧皱著,双眼也跟著眯了起来。我忍不住弯起唇,一面备料一面偷看他。
「看我做什麽?」卡洛斯语气不善地问。
「好奇。」我说:「刚刚是你先盯著我看的。」
「我那是——」他打断自己,低著头继续摧残手中的马铃薯。
我盯著他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榛色的,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明亮,有些杂乱的鬍渣之下是颇为年轻的一张脸。
「你今年几岁,卡洛斯?」
他瞥了我一眼,「你不需要知道。」
「你都要住下来了,我们彼此了解一下不好吗?」
「不需要。」
「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我今年三十。」我对他说:「刚过完生日。」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开口:「二十六。」
「真年轻,看不出来。」
他挑起眉,看上去像是不知道该把这当称讚还是批评,「你也看不出来。」
「我想说大家都这麽说。」我用玩笑的语气回应,「但你是我这几年来唯一的谈话对象。」
他顿了下,「什麽意思?」
「我有⋯⋯十一年没有面对面好好跟人聊过天了。捡到你我很开心。」
他紧蹙著眉,虽然没有回话,但脸上满满的不解。
我耸耸肩,「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接近我。」
他乾巴巴地应了声,默默把削好的马铃薯放在流理台上。我递给他一把芦笋,向他示范要如何折断根部太韧的部分。
我们就这样在沉默中准备晚餐,等食材都丢进锅裡炖煮、麵包进烤箱烘烤之后,在餐桌边坐著等待。
「你⋯⋯的狗是叫海森堡对吗?」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下,点点头,「收到牠的时候我刚好在看关于量子力学的书。」
「几岁了?」
「五岁。」我吹了声口哨把海森堡叫过来,伸手拍拍牠的头,「换算起来都比我老了。」
「牠很聪明。」
我对他灿烂一笑,「是吧,我看著牠长大的。」
他显然有意在找话题,我咧著嘴,和他说起过去五年来我跟海森堡的一些趣事。他的回应很敷衍,但对我来说也就足够了。
「⋯⋯自从我那次发烧之后牠就特别担心我著凉。」我骄傲地说:「之前牠也很担心你。」
「你这样病死在家裡都没人会发现。」卡洛斯开口,语气有些不悦。
「嗯?原来你有在听我说话?」
他眯起眼,挑起的眉毛替他表达了没说出口的话。
「开个玩笑。」我笑嘻嘻地说:「如果真的到那个地步,海森堡会替我求救的。」
他一脸不苟同,「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蹟。」
我笑著对他点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正确。
卡洛斯意外地是个很好的同居人。
除了喜欢冷言冷语和厨艺不精之外他没有什麽不好的地方,爱乾淨、不认床、愿意做家事。虽然他的话仍旧不多,但我多少学会了解读他的表情。
「卡洛斯,今天会有人送生活用品跟食材过来,你能不能帮忙收拾一下橱柜和冰箱?」
他的眉毛勾成疑问的弧度,我放下手中刚影印出来的每月报告,对他笑了笑。
「每个月会有人送货过来,他会把东西放在门口,拿走我放在信箱裡的这个——」我晃了晃手中的纸,「——然后离开。」
「他是什麽?」
「听说是Beta,但我也没有实际接触过他。」
他眯起眼,瞥了眼我手中的报告。
「那麽麻烦做什麽?我帮你拿给他就好。」
「我还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我笑著说:「你今天就别出门了。」
他皱起眉,「他们?」
「我晚点再告诉你。」
他看起来有些不满,但没有反驳。我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出门把报告塞在信箱裡。
送货员每次都会在我把报告放进信箱后五分钟出现,在我家门放下两个纸箱,之后带著报告离开。我站在门边耐心等待著,听著门板另一边的动静。
卡洛斯在厨房和我对上视线。
我对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终于,送货员离开了,我打开门,把两个纸箱拖了进来。海森堡好奇地上前嗅闻,我把门关上,蹲下来抱住海森堡温暖的身体。
卡洛斯默默走到客厅,抬起其中一个箱子。
「谢谢。」我轻轻对他说,推著另一个箱子跟上他的脚步,「收拾完之后我就跟你解释。」
其实我早该跟他说实话,但我有些贪恋他的陪伴,贪恋这样平静的生活。
「喝。」他放了杯咖啡在我面前,把糖罐往我的方向推。我弯弯唇,丢了两颗方糖进去。
「我放在信箱的是我自己写的健康报告,主要记录药物对于费洛蒙和发情期的影响,还有其他副作用。」我喝了一小口咖啡,轻叹口气,「我现在算是⋯⋯在被隔离治疗吧。」
他皱著眉,「隔离了十一年?」
「因为治疗不成功啊。」我说:「药物研发总是需要时间的。」
「你没有离开的自由?」
我耸耸肩,「照他们的说法,我对普罗大众都是个威胁,就像是公害一样,不适合接近任何有人烟的地方。」
「那也不能——」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十一年,你他妈的被关了十一年。」
「也不算被关。现在我还是可以出去的,只是有一定的活动范围。」
「就连监狱裡的犯人都不能长期关这麽久的独立禁闭。」他冷哼,「这是折磨。」
我抓抓头,「我也不算一个人,有海森堡在。」
「你有电话吗?」他锐利的眼睛盯著我看。
「有⋯⋯不过只能打给他们。」
「网路呢?」
「⋯⋯我有电脑可以上他们的资料库?」
「你到底可以有多笨?」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非法监禁,他们根本不打算让你离开。」
「我——」
「你就不会跑吗,你这白痴?」
「我跑过啊。」我委屈地说:「这不是没有成功吗。」
他突然灭了火,沉沉地问:「你跑过?」
我点点头,有些迟疑,「应该是我来到这裡之后不久的事情,我记得自己好像是想抢送货员的车,怎麽失败的我记不起来了,也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麽事,之后我就回到这裡了。」
我下意识地摸著自己的手腕,他突然抓住我的手,仔细查看我刚刚摸索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怎、怎麽了?」
「这道疤是怎麽来的?」
我有些怔愣,「我不记得了。」
「你脖子上也有疤。」
「⋯⋯是吗?」
「你当初是为什麽会被带来这裡?」
「我第一次发情期来早了,大家都没有心理准备。」我轻轻地说:「我的费洛蒙不知道为什麽特别浓烈也特别强势,就连Beta也会受到影响,场面⋯⋯有点混乱。之后我的身体也许是为了自保,费洛蒙的效力突然从强烈吸引成了强烈排斥,从那之后,无论什麽性别的人闻到我的费洛蒙不是逃跑,就是会试图攻击我,严重的甚至会昏迷或暂时失去理智。」
我勾勾唇,「虽然你大概不想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但我很高兴我捡到了你,我真的很想念跟人说话的感觉。」
他深深叹了口气,倏地站起身。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著他,突然之间就陷入了结实的臂弯中。他明显也不习惯这样给予安慰,整个人十分僵硬。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他腰上,吸了吸鼻子。
「卡洛斯。」我说:「你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他重重拍了下我的背,让我疼得抽了口气。
「够不够真实?不然我再打一下?」
我忿忿地戳了下他的腰,却忍不住放鬆下来。
虽然他安慰人的方式有点奇怪,他的体温却一点一点从我们接触的地方开始扩散,直到我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不想放开,我想要更多、更多。
「卡洛斯。」我闭上眼睛,「谢谢你。」
他沉默了几秒,「我中午想吃牛排。」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之前卡洛斯对我也不算差劲,但那天之后他的态度软化了许多,原本的嘲讽变成了友好的吐槽,我话多起来的时候他也不大会阻止我,偶尔还会主动跟我说话。
这一天早餐过后,他盘问我对于之前逃跑的经验到底记得什麽事情(他不承认这是盘问,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审问证人的警察),我情绪其实一直满平静的,但他突然伸手,宽大的手掌放在我头上揉了揉。
「不记得就算了。」他说:「我就是问问。」
我低著头,眨眨刺痛的双眼,被人触摸的感觉太过让人上瘾,我双手紧紧交握,颤抖地吐出一口气。
「卡洛斯。」我迟疑地开口:「你可以再抱我一次吗?」
好半晌他都没有什麽反应,等我正要和他说不必了,他在我身边坐下,伸手抱住我,右手安抚般摸著我的背。
我把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上只有洗衣精和沐浴乳的气味,让人十分安心。
「你们那边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身材吗?」我问。
他摇摇头,「这都是练出来的,难不成你们的Alpha天生就有这种身材?」
脑中突然浮现Alpha婴儿生下来就长著六块腹肌的模样,我笑了出来,「也不是,不过他们练起来比其他人容易很多,天生力气也比较大。」
「Alpha就没什麽天生的弱点?」
「发情期算一个吧?」我回道,「Alpha在发情状态下很难控制自己的衝动,有些人会利用这点强迫Alpha跟他们发生性关係,甚至是进行永久标记,但因为主流社会既定的观念,大家还是会习惯性同情Omega,就算在特定案例中Omega才是强迫人的那方。」
「喔。」卡洛斯放鬆下来,手臂轻轻环绕著我的腰,「作为施暴者的比例比较高,但作为受害者的时候不被重视。」
我点点头。
「跟我们那边的男人挺像的。」他说:「不过在我们那裡,不能克制性衝动都是藉口。」
我弯弯唇,「你的世界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相对来说。」
他调整了下姿势,下巴上的鬍渣擦过我的耳朵,我的皮肤突然一阵酥麻,熟悉的热度涌现,让我全身一颤。我连忙推开卡洛斯,站了起来。
他狐疑地看著我。
「我发情期好像到了。」我尽可能平静地解释,「我会把自己锁在房间裡,大概到晚上八九点才有办法出房门,接下来两天也是同样的状况。晚上情潮平息之后我会先准备好隔天的三餐,你之后再自己热一下就好,不过今天中午和晚上要委屈你吃冷冻食品了。」
「不是,那你呢?」他看上去难得地有些慌乱,「你一整天待在床上,难道不需要吃或喝点什麽吗?」
「我房间裡有水跟一些补充食品,撑一天没有问题。」我对他笑了笑,「抱歉,早来了几天,我没准备周全,麻烦你替我照顾海森堡了。」
我匆匆跑上楼梯,进了房间之后把门锁上。我从没有在家裡有其他人的状态下度过发情期,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什麽异样的行为。
趁著还有力气,我用书柜挡住了门。
我无比厌恶发情期到来时失控的感觉。
呼吸急促,脑袋晕眩,下身泊泊流出润滑用的体液,身体渴求著入侵。再强的意志力都阻止不了我像隻母兽一样摇尾乞怜,道具也许能满足我被插入的需要,却满足不了我对另一个人的渴求。
我想要被拥抱,想要被压在床上狠狠地干,想要被填满,想要被内射在生殖腔裡。
我想拒绝这种本能,但却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也许是一天,我无力地瘫在床上,床单一片狼藉,体液留下斑斑污迹。我挣扎著想下床,结果整个人跌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拉维希?!」卡洛斯的声音从门板另一边传来,「还好吗?」
我手脚并用爬到门边,开口想对他说没事,但声音嘶哑得可怕,我只好敲了敲门板作为回应。
「我可以进去吗?」他问,「一下可以,两下不行。」
我敲了门两下。
「好,好⋯⋯我把吃的留在门外,你准备好了就开门吃点东西。」
敲门一下。
「如果你一个小时内没有消息,我就闯进去了。」
好。
我从抽屉裡捞出几包能量果冻,旋开盖口吸吮。喝完两包之后我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我草草擦了下身体,套上浴袍,吃力地推开书柜。
卡洛斯在门外留下了一碗浓汤和一盘麵包,汤是现成的蘑菇浓汤,麵包烤得有点焦。
我盘腿坐在门边,把汤碗拿了起来。
热的。
双眼突然觉得刺痛,我小口喝著汤,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泪水滴在汤碗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躲在楼梯口的他连忙上前,「拉维希?」
「谢谢你。」我说:「谢谢你、谢谢你。」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来表达我胸口涌现的热度,只能不断对他道谢。他叹口气,蹲下来想伸手抱我,我连忙退开,差点把汤给洒出来。
「我现在还有点⋯⋯敏感。」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点了点头。
我在他的注视下配著麵包喝完了汤,彷彿有著实质重量的视线意外地让人安心。
「你冲个澡吧。」他接过碗盘,站起身,「我替你收拾。」
「房间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你等一下不是还要准备明天的食物?」
「但——」
他缓缓伸出手,放在我的头顶上。
我颤抖了下。
「辛苦了。」他用比平时都要温和的语气说。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完蛋了。
第二天晚上,卡洛斯和海森堡一起在门外等我。
他用纸箱当作简陋的桌子,热好的晚餐摆在箱子上,我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在他催促的眼神下席地而坐。
海森堡走到我身边趴下,头枕在我腿上,我拍了拍牠的身体,抬头对卡洛斯笑笑。
「这样下去也许你有一天就学会做菜了。」
他皱起鼻子,「我很怀疑。」
我从没有想过自己在发情期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这样也太麻烦了。」
「其实一般的Omega有抑制剂可以抑制发情期。」我解释,「我是特例。」
「谁说的?把你关在这裡的人?」
我莞尔,「不是,我之前去的几家医院都没有解决办法,最后我不得已才找上这家私人研究室。」
「然后就入了虎口。」
我耸耸肩。
他摩娑著下巴,手指擦著鬍渣发出些微的声响。我的视线不自觉追著他的手指跑,突然兴起触碰他鬍鬚的衝动。
「我白天的时候做了点研究。」他说:「资料说Omega如果长期得不到他人的触碰,发情期会变得越来越难熬。」
我失笑,「你查这个做什麽呢?」
「你这样自己过了十一年。」
「嗯,我习惯了。」
「习惯个屁。」他伸出手,掌心停留在离我脸颊两三公分的地方,明明没有触碰到我,我却彷彿能感觉到他散发出的温热。
我投降地把脸送到他的掌心,缓缓磨蹭,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明天,如果我抱著你,」他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别说这种话。」我哑声说:「我不需要同情。」
「这不是同情,是关心。」他答道,彷彿不假思索,「何况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抱你一下又怎麽了?嫌弃我?」
「你真是——」
我不是个意志力特别坚强的人。
「我发情的样子很丑。」我说:「你看见之后也许再也无法直视我的眼睛,也许再也无法对我有一点尊重。」
「我在我的世界什麽样的人都看过,为了毒品贩卖身体的人、为了利益伤害配偶的人、以酒精为藉口强取豪夺的人。」他轻蔑一笑,但我知道他的轻蔑并非针对我。「你这算什麽?你唯一伤害到的对象就是自己。」
我抿起唇。
「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他挑起眉,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我明早过来。」他说:「放心,我会记得先准备好海森堡的食物。」
我的身体渴望著他。
结实温暖的身躯贴在我背后,双臂环著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耳后。我闭上眼睛,感觉彷彿填满我的是他而不是没有温度的道具,无法克制地呻吟出声,乞求更多的碰触。
他抬起一隻手盖在我的胸口上,嘴唇贴著我颈侧的腺体,没有张口咬,没有舔舐,只是轻轻贴著。我颤抖了下,却感觉自己难耐的慾望安静了些。
他还真的做过研究,我迷迷糊糊地想。这是紧急应变人员安抚发情Omega的标准流程。
我整个人都处在他体温的包围下,他没有费洛蒙,身上淡淡的沐浴乳气味却让人感到安心。我低喘著气,抒解慾望的动作比平时缓和,感觉却比平时都要满足。
「卡洛斯、卡洛斯——」
「嗯。」他低声说:「别怕。」
他贴著我胸口的右手轻轻拍打,节奏稳定得像是舒缓的心跳,我转过头看向他难得温和的表情。
我想吻他。
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也知道他把整件事情当作善意的帮助。
他轻叹口气,左手盖住我的嘴。
「别在这种时候做决定,很快就过去了。」
他拨开我前额因为汗水而黏在皮肤上的头髮,亲了下我的额头。
我的心渴望著他的陪伴。
这次情潮结束得比前两天都要早,我躺在他身上,拉著他的手玩他的手指。
「是不是很奇怪?」我问,因为嗓子沙哑而有点破音。
他腾出一隻手拿起桌上的水瓶,旋开之后把瓶口放在我唇边。我缓缓喝了一小口,小声说了「谢谢」。
「是满奇怪的,不过你们这个世界多的是让我觉得奇怪的事情。」
「啊,我有点怀念一开始你不断被我们的生理机制吓到的样子。」
「谁吓到了?」他回嘴,「我只是在重组我的世界观。」
我瞥了他一眼,和他手贴著手。
他的手比我要大了许多,手指骨节分明,指腹跟手掌都覆盖著粗糙的茧。
「如果你是Alpha你肯定很受欢迎。」我说:「很多Omega还是喜欢身材高大的Alpha。」
他哼笑,「那你呢?」
我呆了几秒,「我只要一个能抱著我、让我觉得安心的人就好,不过费洛蒙的问题不解决,我永远都无法接触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要是我离开了呢?」
我弯起唇,闭上眼睛,「我就只能和海森堡相依为命了。」
他没有问如果海森堡也老死之后我会怎麽做。
我突然意识到实验室的人「好心」给我一隻狗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你想回去吗,卡洛斯?」我问,弯腰抱著自己的膝盖,离开他温暖的臂弯,「你平常看起来并不是很积极在找回去的方法。」
「我原本是不怎麽积极,毕竟没有人在等我回去,而且这裡有个能替我下厨的人。」他的身体再度贴了上来,双手在我的腹部交握,我颤抖了下,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靠。「不过现在⋯⋯我开始思考了。」
「思考什麽?」
他的唇轻轻擦过我的腺体。
「思考我是不是能把你打包带回我的世界。」
卡洛斯确实来自另一个地球。
他的世界与我的世界分歧的点发生在人类演化的历史进程中,他的世界分化出两个生理性别,男性提供精子,女性提供卵子,我的世界则是分化出三个生理性别,Alpha和Omega分别只能提供精子和卵子,Beta则是两者之间的存在,可以受孕也可以让人怀孕。除此之外,我们世界的历史也有些许不同,但整体来说发展的方向很类似。
他不是实验室裡培养出的实验体,但他确实是从实验室逃出来的。
「九成九就是把你关在这裡的实验室。」他说:「就在森林的另一头,我之前还在想为什麽这裡这麽大一个区域都没有人烟,原来是因为你在这裡。」
实验室的人原本只是想从卡洛斯的世界获得关于性别分化更多的可能性,也许从另一种人类的身上,他们能找到移除腺体和费洛蒙的灵感。没想到在一次操作失误中,他们意外发现了短暂开启两个世界通道的办法。
卡洛斯是被他的上司拿来交换的「货品」。
「他怎麽能——」
卡洛斯耸耸肩,「我知道的太多了。」
卡洛斯逃了,实验室的人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的麻醉剂用在他身上效果会打折扣,他趁机打昏了要对他动刀的研究人员,往没有人愿意靠近的方向逃跑——也就是我的方向。
「你一开始怀疑我跟实验室的人是一伙的?」我恍然大悟,「所以你态度才那麽差?」
「我对谁态度都很差。」他歪起笑,摇摇头,「我一开始怀疑过你,可是你的警戒心太低了,而且是真的烂好人。」
我张嘴想反驳,但他眼中的笑意让我一时之间什麽也说不出口。
「你这样也好。」他拍拍我的头,「我就喜欢你这种个性。」
我红著脸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你正经点。」
「我一直都很正经。」卡洛斯说,唇角歪起的弧度却一点也不正经,「我满喜欢你的,难得有了冒险的衝动。在我的世界,你可以自由地过活,不用离群索居,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费洛蒙害怕或攻击你。」
他口中的前景太过诱人,我无法不心生憧憬。
在我性成熟的那天之前,我也曾有过正常的童年和学生时代,有过感情很好的朋友。但现在,我已经连他们的长相都记不起来。
「你有多少把握?」
「七成吧。」卡洛斯说:「这两个实验室的安保做得都不是特别好,我好歹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要不是被熟人背叛,我也不会被迷昏丢来这个世界。」
他看向我,眼中带著点歉意,「但我没办法直接带你过去。」
「⋯⋯啊。」我垂下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我太容易被发现了。」
他点点头,宽大的手轻柔地握住我的手腕。「我潜进去之后会先联络我以前的同事,让他控制住我老上司的研究院,之后由他送人过来支援我,把这边的实验室也控制住。不然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很难在不危害人命的状况下解决实验室的警卫,我也得确保我们过去之后不会被人追杀。」
我知道他说得有理,但我仍旧感到不安,如果他留下,我至少会有他这个同伴。
人类多麽自私,我竟然想让他和我一起困在这个冰天雪地中。
「好。」我轻轻地说:「我等你来接我。」
他把我拉进怀裡,手掌按著我的胸口,嘴唇贴著我的腺体。
「别怕,拉维希。」他低声说:「不要怕。」
他离开的前一晚,卡洛斯拒绝和我做爱。
「你现在不是真的想跟我发生关係。」他说:「等我把你带走之后,我们可以再谈。」
「要是你出了什麽意外呢?」
「那我就更不该和你做了,我怕你太想念跟我睡的感觉。」
真想揍他一拳。
我从来不知道等待原来是如此令人煎熬的一件事。
过去十一年我等待著一个虚幻的希望,希望有一天我能回归到人群之中;现在我等待著一个人的归来,等著他带我离开这个不欢迎我的世界。
也许正是因为等待对象实际存在,我才会如此焦虑。
「你说他会回来吗?」我抱著海森堡,盘腿坐在壁炉前。卡洛斯的存在感太强,导致他离开之后留下的空洞也让人难以忽视。
我当时就知道他很可能不会久待,却忍不住依赖他的陪伴。
我第一次觉得厨房如此空旷。
没了做菜的兴致,我给了海森堡一些乾粮,自己热了冷冻披萨吃,之后便坐在客厅裡,漫无边际地等待。
实验室爆炸了。
从这个距离,我只看得见袅袅黑烟在远方的天际,我震惊地瞪大双眼,紧抱著海森堡。
如果卡洛斯愿意伤及无辜,他就不会把我丢在这裡,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发生了什麽意外。
「⋯⋯我们走吧,海森堡。」我低声说:「我们去看看状况。」
我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这片森林,很久没有离开过他们给我划定的活动范围,踏出界线的时候我却异常地平静,我已经没有多馀的情绪去担心自己会被谁抓到。
刺骨的风让我颧骨的皮肤烧灼起来,我把大衣领口拉高,走在被积压成冰的雪地上,脑中什麽想法也没有,只顾著往实验室的方向走。
「你说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对海森堡说:「要是他人再坏一点,我就不会那麽担心他了。」
我知道我对他的依赖产生于非常状态,他是这麽多年来唯一一个跟我有实际接触的人,他的触碰又是如此温暖,我几乎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好烦,要是他没搅乱我的生活就好了。」
我也知道自己口是心非。
等我到了实验室,现场已经拉起了封锁线。也是,这麽大的爆炸怎麽可能没有人发现,即便这个地方再怎麽鸟不生蛋,总会有附近的人看到,之后通知警方。
我脱力摔在地上的时候有人往我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又摀著脸匆匆远离。
海森堡焦急地对著他们吠叫。
至少我还有牠。
好消息:现场没有找到卡洛斯的尸体。
坏消息:实验室的资料全被销毁了,没有人知道当初他们是怎麽建立起两个地球之间的通道的。
好消息:还有许多研究院和实验室和另一个世界保持联络。
坏消息:我的费洛蒙失控了,我离不开这裡。
人真的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我的病历正式由当地一间医学大学的实验室接管,他们会尽可能帮助我控制住费洛蒙,让我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拥有一定的自由。我婉拒了他们提供的房子,选择回到我已经住了十一年的地方,大学替我装设了网路线,让我不至于完全和外界脱节。
我和海森堡过著和以往差不多的日子,有时候,我会有种卡洛斯的出现完全是一场梦的感觉。
他什麽东西也没留下,离开时穿上了被我捡到那天穿著的衣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个屋子唯一称得上是他的东西的,就是我发情期第二天他用来充当桌面的纸箱。
以纪念品来说实在上不了檯面。
他平安回到他的世界了吗?把他卖了的上司怎麽样了?
我试著联络过有能力和另一个世界通话的实验室,但我很难说服他们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一般人耗费资源和时间,更何况他们彼此之间都签过保密协议,不可能为了一个普通人破例。
我只能等卡洛斯联络我。
如果他还活著的话。
他肯定还活著。
再次开始使用网路让我有种自己是个活化石的感觉,许多论坛和部落格都走入了历史,兴盛的社交平台更迭,使用的语言也变了,各种缩写、俗语、梗图对我来说都如同天书,我得从头开始适应截然不同的网路文化。
串流平台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也是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
我大概在一个星期内看完了三季的厨艺竞赛。
之后是五季的时装设计秀。
然后是六季的罪案剧。
等我惊觉自己胖了的时候,我才逼著自己每天早上跟海森堡出去走走。
我偶尔会想起自己之前逃跑失败的片段,我似乎逃过不只一次,身上也不只两道伤疤。有一次我以自杀要胁,但最后不了了之,我过去的「狱卒」选择等我失血过多昏迷后再把我救回来,脖子上的伤痕则是某次逃跑失败后的惩罚所留下。
我不记得惩罚的内容,也不是很希望想起来。
有时候我会带著海森堡回到当初发现卡洛斯的地方,理所当然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我的心中却忍不住有点疙瘩。一个人的消失不该如此无声无息,只有我一个人带著记忆一点也不公平。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我不知道卡洛斯对我而言是什麽。
当初警方隔著玻璃对我询问过,我想了许久,最后只说出「同居人」这个答案,我们毕竟什麽也不是。
总有一天,他的记忆会失去对我的影响,卡洛斯会真正从我的世界消失。
只是不是今天。
我的发情期晚了半个月才到,囤积起来的食物已经吃完,又再次囤积起食物。我把卡洛斯简陋的纸箱桌拿了出来,摆在房门边,把煮好的浓汤装在保温瓶裡。
一个人的发情期真难熬。
等到第三天我已经没有馀力事先准备食物,情潮一结束就把髒掉的棉被丢在地上,窝在床上吸食能量果冻,心裡咒骂卡洛斯始乱终弃。
「你没事——啊。」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幻听了,不然怎麽会听见他上楼梯的匆忙脚步,和他担忧的嗓音。
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转过身,深怕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然后我身后的床垫陷了下去,他宽大的手覆上我的胸膛,嘴唇贴著我的腺体。
「我来晚了,拉维希。」
「你、你、你这个人——」我紧咬著下唇,「你知不知道我这阵子——」
「对不起。」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出了一些意外。」
意外。
我也知道发生了意外。
我都在心裡哀悼过他了,明明是没发生过什麽关係的人,我却硬生生体验了一把当鳏夫的感觉,就连发情期的时候都喊著他的名字。
「你下去。」
「不要。」
「卡洛斯。」
「拉维希。」
「你没跪个三天三夜我不原谅你。」
「等我伤好之后我就跪。」
我迟疑地转过身,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左边太阳穴到额头的一道红痕,之后是他身体上缠著的绷带,还有腿上打的石膏。
「是那时候⋯⋯」
「嗯。」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不过晚了几天醒来我就被官僚限制给绊住了,花了点时间找到愿意帮我的研究院,之后还得把维度穿越的技术传授给你们这边的人,结果你们的机构提了不少要求,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啊。」
心中积累起的怒气就像是被刺破了一样瞬间消了下去,我抿著唇,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我真的不是个爱哭的人,差点被袭击的时候我没有哭,之后被所有人排斥的时候我没有哭,过去十一年独自生活的时候我仍旧没有哭,但我却一次次在这个人面前情绪失控。
不公平,真不公平。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结实的手臂紧箍著我的腰,左手以稳定的节奏拍著我的背,在我耳边重複著他的道歉。
他其实也没做错什麽。
等我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能够组织完整的句子,我用沙哑的声音问他:「还想带我走吗?」
他轻碰了下我的眼角,反问:「还想走吗?」
我没有迟疑多久便点了头。
他难得的笑容十分好看。
「海森堡是不是变胖了?」
「有吗?」
「你好像也变胖了。」
「卡洛斯——」
「胖点好,我喜欢屁股有肉的。」
「你可还没追到我,这位先生,你最好谨言慎行。」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让我点头。
两个人的发情期爽到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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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ris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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