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我们明天就可以离开?不会突然说检验有问题所以得留下?」
「我很确定,莱伊斯先生,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卡洛斯又去找人进行「友好的谈话」了。
他从我被暂时隔离检查开始就特别暴躁,当初提出要确认我身上是否带著未知病原体的人还差点被卡洛斯揍了,他低吼:「你他妈的再说一次?!」厉声坚持自己跟我朝夕相处也没出过事,哪有检查的必要,把身材孱弱的男科学家吓得脸色发白。我又是窝心又是好笑,连忙安抚他的情绪。
为了公共健康小心一点我可以理解,就连机场出入境都有防疫措施,何况我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在卡洛斯的据理力争下他和海森堡都住进了我暂时的病房,出入管制由他来负责,表现比较可疑的人都会被盘问,过度好奇的眼光则会被他用高大的身躯挡下。
其实他太紧张了,我没有那麽脆弱。
不过被人保护的感觉很好。
从我们来到这裡之后过了六天,并没有检查出什麽特别的结果,有些研究人员倒是想趁这个机会研究一下ABO生理性别的构造,但都被卡洛斯一脸凶悍地赶走。
「卡洛斯。」我坐在床边对他招手,拍拍我旁边的位子,「明天离开之后去你家吗?」
他锁上门,脚步略为僵硬地往我的方向走。他石膏已经拆了,只是还需要复健,身上其他伤倒是都好得差不多了。
途中,卡洛斯弯腰摸了摸海森堡的背,之后在我身边坐下,「我原本住的地方不能养狗,而且离这裡很远,我请人替我在研究院附近找了间房子。不大,但够两个人住了。」
「长什麽样子?」我忍不住好奇,「研究院外面又是什麽样子?」
他勾起唇,摸了摸我的头,「你明天就知道了。」
我撇撇嘴,「你就是懒得形容。」
「我是不知道怎麽形容。」他歪头靠著我的肩膀,「跟你们那边不会差太多。」
「你的头好重。」我皱著鼻子说,但也没把他推开,「跟我说说吧,现在这个世界也是一月份?有下雪吗?太阳什麽时候下山?」
「是一月。」他结实的右臂环住我的腰,头又往我脖子靠近了点,「有下雪,但没有很深,太阳大概四五点的时候下山。」
他的髮质偏硬,剪短之后其实有点刺人,但就连这种细密的疼都让我十分珍惜,我也喜欢他的重量带来的实感,让我过了一个星期仍未完全静下来的心安定不少。
「研究院在郊区?附近有住家吗?或者是商业区?」
「这是个小城镇,附近有一所大学,虽然不是特别繁荣的区域,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之后你想去餐厅、电影院还是酒吧我都可以带你去。」
「我想看看学校。」我说,语气不自觉带著嚮往,「原本我都想好要去哪所大学了,但没有机会,这边的大学应该也开放访客进入吧?」
卡洛斯的手臂收紧了些,「想继续上学吗?」
我顿了顿,「算了吧,我都三十了,年纪未免太大。」
「大个屁。现在都有人六十岁上大学的,而且你这张脸,说你十八都有人相信。」
说著,他捏了我的脸颊一把,我不甘示弱地伸手想捏回去,结果被他抓住了手腕。
「给不给捏?」我问。
「不给。」
「你都捏我了。」
「不然让你捏我其他地方?」
「卡洛斯!」
他低笑,拉著我倒在床上,把我的手放到他脸上。
我不客气地把他小麦色的皮肤捏到通红,他装模作样地喊疼,双手自动自发圈住我的腰。
「想亲你。」他低声说。
「还不能。」我盖住他的下半脸,掌心感觉到的柔软触感让我有些心痒。
他榛色的眼睛微眯,长长的睫毛洒下阴影,额角浅浅的疤不知道为什麽反而让他看起来好亲近了一点。
「出去之后我就追你。」他拉开我的手说:「你们的约会文化是怎麽样的?约过几次会之后决定要不要交往?还是交往之后才会单独出去?」
我脸一热,清了清喉咙,「不一定,如果是Alpha跟Omega通常会等到确定关係之后才会单独约会,至于其他情况大家比较没有那麽谨慎,先发生肉体关係的也有。」
「哦?那你偏好哪一种?」
「我、我也不知道。先约会?」
「除了大学还想去哪裡?」
「都想去。」我瞥了卡洛斯一眼,恰好对上他温和的表情,明明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双眼看起来却盈满笑意,「这边通常又是怎麽进展的?」
「地区差异很大,美国的话⋯⋯如果双方感觉都不错,几次约会之后就会开始身体接触,几个月之后正式开始交往。」
「啊。」我翻身面对他,「那跟Beta的相处方式满像的,他们比较没有心理包袱。」
卡洛斯伸手拨了下我的头髮,「怎麽说?」
「Alpha从小就被教导要负责,毕竟他们的费洛蒙强,能够标记Omega。Omega则是从小被教导要小心,尤其是在发情期的时候,特别容易怀孕,也特别容易被标记。」
「标记只会改变费洛蒙的味道不是吗?」
「但我们分辨得出来这个Omega被标记过了。」我说:「如果是永久标记,身上就会永远留下另一个人的气味,这样的人通常很难找到长期伴侣。」
卡洛斯沉吟,「即便是被强迫标记的?」
我耸耸肩。
他伸手贴在我的胸口上,掌心的热度像是穿透血肉传到了我的心脏。
「还好我把你拐过来了。」他说。
我噗哧一笑,「我们那边哪有人想标记我。」
「那是他们的损失。」他一本正经地说:「便宜我了。」
我伸手又捏了捏卡洛斯的脸,他侧过头亲了下我的指尖,温柔的神情让我颤抖了下。
「卡洛斯。」
「嗯。」
「我下次发情期的时候⋯⋯」我尽可能镇静地说:「你可不可以像之前一样抱著我?」
卡洛斯的眼神软了下来,伸手把我拉进他怀裡,轻轻的叹息洒在我前额。
「当然可以。」
「不用紧张。」
「我不紧张。」
「你的手在抖。」
「你别拆穿我。」
即便知道这个世界和我的大同小异,我仍旧忍不住在踏出门之前开始心跳过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因为害怕,还是两者皆有。
「拉维希。」卡洛斯牵起我的手,「我在。」
海森堡叫了一声,彷彿也在表达牠的支持。我蹲下来摸摸牠的头,之后握紧卡洛斯宽大粗糙的手。
卡洛斯推开了门。
迎面而来的是有些刺人的寒风,室内室外的温差让我打了个喷嚏。卡洛斯好笑地替我把外套的帽子戴上,牵著我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中,海森堡则是凑得离我更近了点。
「回家?」他问。
「我想先在附近晃一晃。」我说,看著周遭的环境。研究院门口种了许多树,对面是个小公园,虽然现在被白雪给覆盖,但可以想像春天时的一片绿意,「我想确定——」
不远处有对情侣牵著手走在人行道上,我一时衝动,拉著卡洛斯就往他们的方向走。
也许是因为我的目标过于明确,他们注意到了我的靠近。
「你好?」年轻雌——女人转头看著我,表情有些疑惑,男人则是警戒地打量我们两个,在看见我们牵著的手时才稍微放鬆下来。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他们眼中,我也是个「男人」。
「抱歉,我⋯⋯刚到这个国家,有点兴奋。」我对他们笑笑,「打扰你们了。」
「不会。」女人摆摆手,露出友善的笑容,「这是你们养的狗吗?。」
女人蹲下来,歪头看著海森堡,试探性伸出一隻手让海森堡嗅闻。海森堡的喉头发出有些困惑的声音,好奇地凑近了些,鼻头微微抽动。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
「真可爱,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顿了一下,「海森堡是母——女孩。」
「好特别的名字。」女人站了起来,「她很可爱。」
「谢谢!」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几乎要拉到耳根。
「抱歉我们得先走了。」女人挥挥手,「希望你会喜欢这个国家,祝你们有个美好的一天。」
两人离开后我转身一把抱住卡洛斯,心脏彷彿要跳到喉咙。
虽然在研究院裡我也和其他人说过话,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是真的自由了,我可以自由地去我想去的地方,可以自由地和其他人对话。
「高兴?」
「高兴!」
我捧著卡洛斯的脸,激动地亲了下他的嘴角。卡洛斯眨眨眼,呆愣地碰了下刚才被亲的地方。
「我们回家吧,卡洛斯!」我抑制不住自己高昂的情绪,拉著卡洛斯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要往哪走,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有车吗?还是——」
他突然紧抱住我,拇指抵著我的下唇来回摩擦,双眼中的热度让我一时忘了呼吸。
过了好半晌,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更想亲你了。」
「喔。」我乾巴巴地说:「那我们⋯⋯今天就开始约会?这样我们很快就可以接吻了。」
他被打败似地额头枕在我肩上,「你真是——先回家!」
新生活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新鲜。
我和海森堡坐上卡洛斯车子的后座,从未搭过车的海森堡有些躁动,我抱著牠——她,安抚地顺著她的背。
「会开车吗?」卡洛斯问,单手握著方向盘,腾出一隻手摸了摸把头枕在两个前座之间的海森堡。
「我高中的时候学过,现在不确定还记不记得。」
「开车跟骑脚踏车一样不会忘记。」卡洛斯左转进入宽大的马路,比了比右前方的围牆,牆上写著「兰顿大学」,和我们刚离开的研究院同名,「那就是我说的学校,不算排名特别前面的大学,但护理和职能治疗系还不错。」
我简单应了声,没有回答他隐含的提议。
卡洛斯没有坚持。
「这一条街都是餐厅,选择不少。」他说:「不过日式料理是台湾人开的,中式料理是美国人开的,越式料理是法国人开的,只有印度料理真的是印度人开的。」
我莞尔,「你怎麽知道?我以为你不是当地人。」
「做过功课。」卡洛斯说:「你觉得是为了谁?」
我忍不住弯起唇角,「邀功啊?」
「追求人脸皮就是要厚一点。」
我闷笑,拍他的肩膀让他认真看路。
车子开进一处住宅区,每个房子都不大,但有自己的一亩天地,许多人前院都放著盆栽,还有人尚未收起圣诞节的摆饰。
我看著窗外一间间房子,猜测哪个会是我们未来的家,当卡洛斯把车停在一间小巧的红木建筑之前,我征愣地盯著篱笆内一小片绿,白色的小花垂著头,隐没在雪地的白之中。
「那是雪花莲。」卡洛斯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他揉了揉我的头髮,「通常在冬末开花,不过今年冬天比较暖,所以花开得早。」
「这种花有花语吗?」
他耸耸肩,「花语不都是人想出来的?你希望它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
我忍不住又亲了下他的嘴角,之后打开车门跑了出去,只听见身后传来他无奈又愉悦的笑声。
我在门前蹲下来查看几株雪花莲,两片向外延展的白色花瓣像是昆虫的翅膀,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到气味。海森堡跟著好奇地凑近,鼻头碰了下看似脆弱的白花,对我而言清淡的香味让她打了个喷嚏。
我笑出声,伸手揉乱海森堡的毛。
「先进去,小心感冒。」卡洛斯大步跨过阶梯,拿出钥匙打开了前门,「你看家裡需要什麽,我带你去买。」
我推著海森堡进门到一半,转过身问:「那算约会吗?」
卡洛斯扬起眉,「你说算就算。」
「那就算吧,晚上我想喝你做的浓汤。」
卡洛斯呛了一下,「想不开?」
我笑出声,跟在海森堡甩动的尾巴之后进了门。
房内的装潢有点复古,傢俱大多是深色的樱桃木制成,带著古朴的厚重感。客厅角落的老爷钟让整个空间看上去更加年代久远,旁边牆上嵌著的电视因此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注意到我的视线,卡洛斯说:「你不是喜欢看真人实境节目吗?我们这边也有很多。」
不知道想到什麽,他突然低笑起来,「我们一起看Netflix放鬆。」
我困惑地看著他,他给了我一个神祕的笑容,没有解释。
他跟著我在房裡逛了一圈,厨房颇为宽敞,餐桌可以摺叠起来靠在牆边,楼上有两间卧室,各自有自己的卫浴。
「要买厨具餐具、清洁用品、盥洗用具、床组——」我自言自语著,「啊,还有给海森堡睡的垫子。」
「还有你的衣服。」卡洛斯搭著我的肩膀把我转了半圈,「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合身的。」
我瞪了他一眼,「我在Omega之中算高大的了。」
「好,你是我见过最高大的Omega。」他拍拍我的头,明显在敷衍我。
除了我他哪看过其他Omega。
我们列出了今天的採买清单,卡洛斯说超市和大多的店面都禁止服务犬以外的狗进入,不过要把海森堡自己放在还很陌生的家中,我实在不放心。
我不想给卡洛斯添麻烦,但他看出了我的迟疑。
「我应该有办法。」卡洛斯摸摸下巴,「我打个电话确认。」
趁著他打电话的时间我又查看了两间卧室,床都是单人床——看起来对卡洛斯来说其实有点小了,不知道他之后会不会换掉——其中一间房间的书架上留著几本前任屋主不要的书,书页发黄,还有虫蛀的痕迹。
这间大概原本是主卧室?浴室裡也是这边才有浴缸,另一边只有小小的淋浴间。
「拉维希。」卡洛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走吧,我们带著海森堡出去,不过得上牵绳。」
我连忙走出门,跟著卡洛斯下楼。
我们先去了大型超市,卡洛斯让我和海森堡在门口等他,他进门和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员工解释。我也不确定他说了什麽,但那名女员工看著我的眼神大概只能用慈爱来形容。
卡洛斯对我招招手,我牵著海森堡通过自动门。
「你好。」我有点紧张地对头髮花白的女人说:「我会顾好她的,也不会带著她接近食品的区域。」
「你的同伴说了她很听话。」女人摆摆手,「你不用太紧张。」
我和她郑重地道了谢,走进偌大的卖场。海森堡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我身边,卡洛斯则是推著推车跟在我们身后。
我在性成熟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这卖场比我想像中要大,卖的东西种类也更多,我们需要的生活用品基本上都可以在这裡买到,我甚至还看到了猎枪和弓箭。
⋯⋯超市为什麽卖枪?
「你刚刚跟她说了什麽?」我问,把牵绳缠在手腕上,拿起两罐洗髮乳查看。
「说你被绑架过,有PTSD,海森堡是你的服务犬。」卡洛斯解释,「洗髮精还需要挑吗?」
「我们髮质不一样。」我顿了顿,「绑架?PTSD?」
「你实际的状况还比较严重,如果我跟她说你被监禁了十一年,你现在就会在员工办公室喝热茶吃饼乾⋯⋯我平时都用洗沐合一的洗髮乳,你挑自己的就好。」
我勾起唇,伸手拨了下他的头髮,「难怪你髮质这麽硬。」
卡洛斯不是一个讲究的人。
我其实也不是很挑剔,之前送货员送什麽我就用什麽,但现在突然有了选择,我想好好享受这份自由。
「你喜欢哪种枕头?」
「都可以。」
「床垫呢?」
「能睡就好。」
「床套的颜色?」
「都好。」
「我买粉红色你也好?」
「我不歧视粉红色。」
他可真好养。
最后我挑了两组床包,都不是粉红色的,因为我自己不喜欢。
对于寝具厨具卡洛斯都没有任何意见,挑海森堡的睡垫时他只说了句「这好像不好清理」,对于牙刷他却特别挑。
「之前在我那边你怎麽就无所谓?」我好笑地说。
「没得选择。」他说:「有选择我何必买硬毛牙刷折磨自己?」
他的牙龈大概是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是娇弱的部位。
等到要买食物的时候,我不得不把海森堡留给卡洛斯,自己挑选食材。他也不是不愿意帮忙,但在这方面真的一窍不通,连不同种类的马铃薯都分不清楚,也不知道肉的部位要怎麽挑选。
「我买了蘑菇浓汤的材料。」我把推车推到他旁边,「还有牛排,煎起来很简单的。」
卡洛斯一脸複杂,「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我会监督你的,这是约会的一部份。」
「我以前约会的时候可没为谁下过厨。」他哼笑,「当然,也没人为我下厨过。」
我斜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其实我也知道卡洛斯不会是没有经验的人,以他的外在条件追求者大概前仆后继,而且虽然一开始不是特别容易亲近,了解他之后就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除了恰好和他度过只有两个人的时光,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吸引他的地方。
「在想什麽?」卡洛斯问,从我身后把双手盖在我抓著推车的手上,温暖的身体紧紧贴著我的背。
「这是公共场合。」
「我们在约会。」卡洛斯不在乎地回答,「我也没做什麽。」
我侧过头看著他,忍不住笑了,「你真的很我行我素。」
为什麽当初他会觉得留在我的世界也无所谓呢?
虽然有不少自动结帐的机器,但我拉著卡洛斯到了有收银员的收银台,一头捲髮的黑皮肤的女性抬起头,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你好吗,先生?」
我点点头,「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谢谢。」
彷彿幼稚园课本上的对话,每个人每天不知道会进行多少次,都成了一种反射,我话却说得小心翼翼,每一次和他人正常的对话都像是上天的餽赠。
把买好的东西塞进后车厢的过程中,卡洛斯突然开口:「我之前谈过四段感情。」
「⋯⋯嗯。」
他一直都很敏锐。
「前两次在学生时代,持续时间都不长。」卡洛斯的笑声带著点自嘲,「他们说我太认真了。」
「认真不是好事吗?」我困惑地问,转头看著他嘴角不是很真心的弧度。
「看情况。」卡洛斯耸耸肩,「他们和我在一起是想追求刺激,不是找长久的对象。」
我张了张嘴,更加无法理解了。
「之后我照著他们的游戏规则玩了一年,短短时间弄得自己恶名昭彰。」他伸手捧著我的脸,粗糙的指腹轻抚我的颧骨,「然后我遇到了第三任男朋友,他想要保持开放式关係,我实在做不到,我们和平分手。」
「我累了,只想要一段认真的感情。」
「那你的第四任男友?」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翻了个白眼,「跑了,跟一个女人结婚去了。『我们不是只是玩玩吗?』他是这麽说的。」
他轻轻碰了下我的脖子,指尖擦过我的腺体,「拉维希,我从不是在玩。」
「⋯⋯他们跟你分手是他们的损失。」我学著他说:「是我赚到了。」
他拨开我前额的头髮,笑容很浅,但十分好看。
「不过你还是要追求我。」我低声补充,「我还没被追求过呢。」
他带著笑的一声「好」彷彿打在我的心脏上。
卡洛斯跟我都不怎麽有时尚概念,衣服好穿、天冷的时候可以保暖就好,但服饰店的店员十分积极地替我挑衣服,让我有点盛情难却。
「那个、呃,其实我不需——」
「这是我们这一季新进的款式,这个颜色跟你的肤色很搭,你看!是不是觉得你气色都变好了?」
「是,不过我——」
「你穿M号差不多,肩膀刚好合适,如果你想变化一下造型也可以把下摆扎进去。」
「这是女装?」卡洛斯突然开口问。
我转过头,愣愣地看著他,「女装?」
在这个世界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Omega在生育和传统上扮演的角色其实跟这边的女性——顺性别女性?这个世界的生理跟心理性别真的好複杂,不过能当自己想当的性别真好——更像,但外表却更接近男性,要穿男装、上男厕,还有一系列为男性设计的产品,像是洗髮精(也许是髮质差异?)、防晒乳(卡洛斯无法解释)、护唇膏(卡洛斯跟我一样困惑)和耳塞(卡洛斯根本不知道「男用」耳塞的存在)。
我们世界有专门给Omega的厕所,但服装和其他产品倒是没有太多分野——当然,怀孕用品除外。
「我们设计师的宗旨就是要打破性别之间的藩篱!」店员热情地解释,「不分男装女装,只分尺寸大小,你男朋友真的很适合我们店的衣服!」
「是满适合的。」卡洛斯懒懒地说:「不过我目前还只是他的追求者。」
「你的品味真好,追求者先生!」我还来不及说话店员就喊了出来,之后从旁边架上拿了条裤裙在我身上比划。「这件比较高腰,你看看,你的腿看起来是不是变长了?」
卡洛斯噗哧笑出声,我瞪了镜子裡的他一眼。
「咳,你腿本来就很长。」卡洛斯说,明显在忍笑,「不过你换这套应该满好看的。」
「是吧?」店员说,立刻替我打开了更衣间的门,「试穿看看!」
⋯⋯热情的销售员真是可怕。
上衣的材质很舒服,就是领口开得有点低,我也没什麽肌肉好露的。高腰的裤子我有点穿不习惯,而且裤管这麽宽,冷风不会灌进去吗?
我走出门的时候卡洛斯愣了下,之后立刻伸出手把我的领口拉高。
我眨眨眼,困惑地看著他。
「领口开太低了。」他说,低声在我耳边解释:「刚才你弯腰的时候,从我这个角度会看到你的乳头。」
我涨红了脸,连忙跑回更衣室裡。
最后,我们买了三大袋的衣服。
卡洛斯似乎从看我换装中得到了神秘的乐趣,开始主动找衣服让我试穿,换著换著海森堡都趴在地上睡著了,他指定要买的衣服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我不想花太多钱,但他说他出事受伤获得了一大笔赔偿金,拨一点替我买衣服不算什麽。
「我回去就找工作。」我说:「我不能光靠你养。」
「好,但你不准交房租,我不是你房东。」
我撇撇嘴,「你也还不是我男朋友。」
说是这麽说,我心裡知道也要不了多久。
「等等,你这样拿刀太危险了。」
「你用调理机吧⋯⋯别空手摸刀片!」
「停,是打碎不是打成糊。」
「火调小!要溢出来了!」
蘑菇马铃薯浓汤在兵荒马乱之中由卡洛斯独立完成,之后他坚持牛排要由我来煎,不然浪费牛肉实在太罪恶了。
在他心目中牛肉的地位大概高于任何蔬菜。
展开的木桌桌面比我想像中要大,坐他对面距离太远,我便把碗盘放在他斜前方的位子,伸出右脚碰了下他的脚。
「替我感谢莱伊斯主厨。」我喝了一口汤,虽然煮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问题,但成品味道很不错,「好喝。」
他一脸不相信,低头舀了口汤到嘴裡,眉毛因为惊讶而跳了起来。
「下次你就可以自己来了。」我笑嘻嘻地说:「我之后再教你其他菜怎麽做。」
「暂时放过我吧。」他抬手抚额,带著无奈的笑容摇头,「我脑细胞都死了一半。」
我闷笑,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被他伸手捞住,拉到自己的大腿上。
「这位世界上最高大的Omega腿真的很长啊。」卡洛斯打趣地说,切了块牛排塞进口中,「人也长得好看,厨艺又好。」
「我听不出来你是不是真的在夸奖我,你平常说什麽话都像是在反讽。」
他哼笑,「我对你的称讚都是真心的。」
「烂好人也是称讚?」
「当然。」他咧嘴,露出因为稍微扭转而显得特别尖的虎牙。
我忘了自己有多想念这样和他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感觉。
餐具和碗盘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椅子挪动的嘎吱声、他思考时下意识的沉吟,这些细微的响动就足以驱散我的孤寂,我已经几乎不记得安于和海森堡一人一狗生活的日子。
十一年的记忆真有那麽容易遗忘?如果卡洛斯当时没有接我过来,我是否也会如同忘了过去的朋友那样忘了他?
「又再想什麽?」他问,「一分钱能不能贿赂你告诉我?」
我抬头看他,「就一分?」
「我们这边都这麽说,一分钱买你脑中的想法。」
我笑了起来,「我们都说一块钱买你的想法,你们怎麽这麽吝啬啊?」
他也笑了,不带一点尖锐,彷彿从身体深处发出的笑声。昏黄的几盏小灯柔化了他稜角分明的脸,他榛色眼睛带著的金棕看上去成了琥珀般的颜色,渐进为湖水的青绿。
即便到了这个宽广的世界,我的身体和心依然想要他。
「有时候我都要忘了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说:「真正意义上的不同世界。」
「我就不会忘记你把我带到了陌生的世界。」我说:「但这个陌生是好的陌生。」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我陪你熟悉。」
卡洛斯把主卧室让给了我,自己去另一个房间睡,但我躺了半天仍旧没有睡意。
要说我害怕卡洛斯突然消失,其实感觉更像是害怕我自己会突然被拉回自己的世界,我内心深处难以相信自己从今以后都能过这样的生活,而不用付出什麽代价。
下床的同时海森堡也爬了起来,绕著我转了个圈,询问般歪著头,双眼微微发亮。
我弯腰摸摸她的头,走出房间,才发现卡洛斯连房门都没关上。从门边只能隐约看见棉被之下的身影,几乎占据了整张床的空间。
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向他。
「拉维希?」
「哇啊!」
我差点心脏病发,海森堡也因为我的惊呼而叫了一声。
夜闯别人房间的人好像没有资格抱怨。
「喀」的一声,他打开床头的小灯,坐起身看著我,表情似笑非笑,「想做什麽?」
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睡不著。」
「啊。」他了然地回应,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身边的床垫。
我爬上对他而言本来就有点拥挤的床,和他肩并肩靠著床头坐著,他的体温透过我们相贴的手臂传了过来。
上次同床是他离开前的晚上,他拒绝和我发生关係,但抱著我睡了一晚。在研究院隔离的一个星期,卡洛斯有时候会坐在床边等我睡著,不过最后还是会回到自己的床睡。
「第一次约会之后可以接吻吗?」我问。
他呛了下,「什麽?」
「第一次约会——」
「我有听到。」他清清喉咙,「看双方的感觉,我的话⋯⋯」
他偏过头,伸手触碰我的侧脸,我忍不住蹭了蹭他粗糙的掌心。
「⋯⋯我很想亲你。」
「不激烈的那种。」我说。
他失笑,「好,都听你的。」
这不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亲吻。
中学时虽然大家腺体都还没成熟,但对于恋爱和性已经有了好奇心,Omega之间尤其经常在一起实验,探索自己的身体,感受另一个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
我没有和其他人有深入的接触,但我和几个人接吻过。
大家都没有经验,前几次亲吻一下子撞鼻子撞眼镜,一下子咬到嘴唇咬到舌头,磕磕绊绊弄出一嘴伤一口血,都还没感受到亲吻到底哪裡舒服。
现在我知道了。
只是贴著唇都让我忘了呼吸,他的双手轻柔地引导著我,含住我的下唇轻轻吸吮,我轻颤了下,右手搭上他赤裸的胸膛,感觉到他异常快速的心跳。
他也想要我。
「还好吗?」他问,「感觉如何?」
我伸手碰了下他的嘴角,「再一下可以吗?」
他轻叹,「你这是在考验我的自制力。」
「你自己说的。」我弯起唇,「在这裡,压抑不住自己的慾望都只是藉口。」
他短促地笑了声,用吻作为回应。
那晚,我们挤在不该睡两个人的单人床上,他侧身抱著我,一手揽著我的腰,一手放在我胸口,稳定的呼吸洒在我后颈的皮肤上。
在他的臂弯中我仍旧没有马上睡著,但睡著之后我睡得很安稳。
「卡洛斯,我可以跟你借手机查个东西吗?」
「用吧,晚点帮你申请一支电话。」
「⋯⋯等等,在你们这边看Netflix放鬆是约炮的意思?」
「咳,我之前就是开个玩笑。」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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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ris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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